作者|思齐 编辑|段文

随着美国"制裁"行动升级，中国赴美留学生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美国自当地时间6月1日起，将以保护"国家安全"和"知识产权"为由暂停部分中国留学生和科研人员入境。

美国白宫政府网站显示，从美东时间6月1日中午12点（北京时间6月2日午夜0时）开始，那些接受执行或支持中国"军民融合战略"（military-civil fusion strategy，简称"MCF"）实体资助，或目前受雇于这些实体、或在这些实体学习、或从事研究的中国公民，美国将拒绝他们通过F（学生）和J（访问学者）签证进入美国。

自中美关系紧张以来，中国留学生群体一直被殃及。此次消息一出，更令很多人愁云密布，甚至心灰意冷，开始准备"后路"。

但由于最新政策细则还未出台，美国官方也没有明确列出涉及的实体机构（大学、公司和研究所），因此，最大的焦点在于——具体执行时如何界定哪些大学参与了"军民融合战略"？如果界定宽泛，则大量中国高校，尤其理工类高校将无法幸免；此外，已经在美国境内的相关人员是否会遭到驱逐也引起担忧。

新政史无前例

在新政颁布前一天，《纽约时报》曾发布预警，于当地时间5月28日披露：美国计划取消至少3000名被美国政府认为与中国军方有联系的研究生和研究人员的签证。而这是美国首次禁止某一类别的中国学生进入美国，史无前例。据官方估计，如果政策落实，受影响人数至少达到3000人。

次日，特朗普便在白宫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这一新政。美国白宫政府网站上名为《暂停中华人民共和国某些非移民学生和研究人员入境》公告称："中国政府利用某些中国学生充当非传统的知识产权搜集人员从事有关活动，其中大多数是研究生和博士后研究人员。为此，来自中国从事本科以上学习或研究的学生或研究人员与中国军方发生联系或已经有所联系，有很大的可能受到中国政府的利用或拉拢，有理由需要特别加以注意。鉴于以上情况，我认定中国某些国民持F或J签证入境美国，在美国从事学习或研究，会对美国的利益造成伤害。"

但公告称，不会影响本科生、在非中国大陆高校就读本科的学生以及与中国"军民融合战略"无关的中国留学生正常赴美学习。

公告还提到，中国为本国军事现代化获取美国的敏感技术和知识产权，对美国长期的经济命脉和美国人民的安全保障构成了威胁。而美国国务院曾对敏感技术作出注解，主要包括量子计算、大数据、半导体、5G、先进核技术、航天技术和人工智能等。

新政策刚刚颁布，很多从去年起就苦守签证审查的拟赴美中国留学生彻底死心，多名留学生告诉《凤凰周刊》："想明白了，其他国家也不一定比美国差，这一年等待签证快把人折磨疯了，决定放弃美国了。"

去年春天以来，在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发酵下，众多赴美留学的理工科硕士、博士因为签证遭遇无限期行政审查（Administrative Processing，亦称"check"），被迫留守在家。

很多人苦等一年的结果却是又一记当头棒喝。在美国南加州大学计算机专业读硕士的马嘉去年5月回国探亲，结果续签时遭遇长时间的签证审查至今无果，新政让他担忧或许留学路就这样中途夭折，"如果新政策严格执行，估计很多人都要遭殃，我已经第一时间给学校发了邮件，正在等待学校的回应。"

由于马嘉已经在美国完成了一年的学习，他不想就这样中途放弃，但理性之下，他也准备了英国的备选学校，"如果说这次禁令颁发之前还有机会回去，现在已经很难说。更严峻的是，在大数据、人工智能、通信雷达等这些领域，国内好一点的211 、985院校基本都会有合作项目，很难界定。"

比马嘉幸运的是已经前往美国读书的林洋，他在去年10月中美贸易谈判缓和的窗口期拿到签证，"当时有很多被行政审查的同学进行二签通过了，现在大门可能再次关上了。"

林洋认为，如果新政执行时仅限于军校，那么影响面并不大，但如果跟军方科研项目稍微有关联的也不行，那涉及范围极大，届时但凡好一点的中国高校都会被影响。"因为绝大多数国家的高校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一些军方项目，但这些项目跟普通学生没有任何关系。我很担心政策在实际执行中被滥用，执行者一刀切地把参与过'军民融合项目'的整个学校的所有学生都禁止。"

就像去年大量硕博留学生被行政审查，据留学生们自发统计，其中被长期行政审核的同学中很多都与军事或纯科研无关。"我的理解是美国这次把近两年一直私下在做的事情通过行政命令合法化了。"林洋称。

执法方面或将有很大灵活性

由于美国政府并未列出具体学校名单让签证处和海关工作人员参考，很难界定"军民融合院校"的确切范围，这意味着留给执行者极大灵活性。这正是外界最担忧之处——执行时并非依据掌握的证据，而是基于意识形态和国家利益而采取的针对性行动。

对于首先可能被波及的中国高校，《纽约时报》列出了"国防七子"，指的是七所直属于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的高校，被认为与军方有密切联系，包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工程大学、西北工业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与南京理工大学。

当地时间5月22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BIS)宣布，分两批将33个中国实体加入技术出口管制的"实体清单"，其中新增两所高校。迄今美国"实体清单"已经列入了13所中国高校。

美国商务部网站截图

图片来源：网络

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法律社会学学者游天龙称，已经上了"实体清单"的这些学校肯定会受影响，至于其他涉及"军民融合项目"的学校会延伸到什么程度很难说，首当其冲的应该还是STEM（STEM代表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和数学math）相关专业的学生。"如果单纯为了防范间谍新政策是有漏洞的，例如排除了本科在国外、硕博再前往美国的群体。"

在游天龙看来，政策具体如何执行并非最重要的，美国也无法安排足够的人力去具体案例具体分析，最关键的是新政变相传递出一个信号——美国针对普通中国人的制裁手段已经开始了。"留学生是其中最容易执行且最不容易引起美国政坛争议的群体，并且打击面很可能进一步扩大，而无论是否无辜。新政打的是国家安全旗号，即便中国留学生有争议去起诉，但涉及国家安全很难胜诉。"

一家美国签证申请中介的负责人称："今年开始理工科类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很难赴美留学了，之前尽管签证审查，但还有人能拿到签证，现在直接不让入境了。不过非科研的人文、艺术类研究生和博士生应该没有影响。"

对于现在身在美国的留学生而言，焦虑感也丝毫不减，林洋正准备联合部分在美留学生，草拟针对新政的诉讼，以防被无端驱逐。"先向学校表达诉求，希望学校能够站在留学生的立场，呼吁这项政策不被滥用。"林洋说，"间谍怎么会花几十万在这里求学，太荒谬了。"

但他也意识到，现在形势下更需要谨言慎行，不能再因为诉求表达不当被诟病。"留美大门被彻底关闭可能是最极端的情况。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应该采取一些行动反映诉求。"

或误伤大量学生和学者

很多留学生最愤懑之处在于，自己明明只想求学找工作而已，却被美国当成"间谍"。

对此，东北师范大学美国研究所研究员任慈指出，留学生相较于其他问题有特殊性，留学不仅是个人意愿和自由选择的问题，还有着重要的政治内涵及引申意义，兼有个人和国家双重属性。"当中国和美国国家利益和战略相悖，部分中国留学生的国家属性被放大，认为其知识和技能会导致美国核心技术扩散，最终会威胁美国国防安全。加之目前这一群体数量庞大，所以会被特别关注。"

从2017年开始中国航天专家赴美签证被拒，到美国针对"千人计划"（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学者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中美两国在STEM领域（Science科学，Technology技术，Engineering工程，Mathematics数学）的大门越来越紧闭，现在波及到了普通留学生以及部分企业的中国工程师。

"所有跟科学技术有关的都遭到了全方位打击，现在只是波及到了普通留学生这一群体。"游天龙称，"很多科研领域的人开始会觉得跟自己无关，认为自己不从事敏感领域、不是'千人计划'的学者或者没有去美国大型科技公司就会安然无恙。但现在看来，打击面一直在扩大，最后可能无人可以幸免，所有的理工科学生都被牵连，甚至文科生也无法'全身而退'。"

美国共和党鹰派议员也在不断提出新的建议来煽风点火，联邦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甚至曾提出应该只让"中国学生来美国学习莎士比亚"。5月27日，科顿和另一名参议员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又提出《安全校园法》，要求禁止向从事STEM研究的中国公民发放签证。

科顿曾在推特上表示："中国正在用从我们的实验室和研究型大学获得的技术武装自己。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发放给中国公民学习（军民）两用科技（知识）的签证，特别是研究生级别的STEM专业学生。"

然而，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中国学生在美国院校毕业后留在美国就业或从事研究，其中又以理工科为多数。美国最大的几家科技公司也雇用了大量的中国毕业生。新冠疫情期间被全球媒体广泛引用的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疫情可视化地图就是由两名中国博士生与其导师共同研发。因此如果中国在美留学生人数大幅下滑，美国高等院校的收入和生源将受到打击。

因此，外界期待作为美国的直接受害者——学校和部分科技公司会站出来保护留学生。但游天龙认为，姿态动作肯定会有，但是恐怕无法抱太大期望，留学生是否完成学业并不是美国官方制定政策所考量的因素。并且很多学校资金来自于联邦政府，学校不会因此得罪政府；再者失去中国的研究生生源对于美国而言总能找到替代方案，例如可以对印度和东欧扩招。

任慈称，"从有中美关系概念开始，留学生就是中美关系变化以及美国国家战略调整的工具，这一问题并不新鲜，也绝非突然。留学生很可能成为促成两国关于其它问题谈判与对话的筹码。"

*应受访者要求，马嘉、林洋为化名